1.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，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。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，是只手表，走了一夜。
2.大考的早晨，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，像《斯巴达克斯》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，所有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，因为完全是等待。
3.……如果碰到母亲的手……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怕碰那手上的手指，横七竖八一把细竹管子。
4.本来还想在眼窝鼻洼间留一点晶莹，但是又再扑上点粉。“像脸上盖了层棉被，透不过气来，”她笑说。
5.九莉笑说：“预备什么时候结婚?” 燕山笑了起来道：“已经结婚了。” 立刻像是有条河隔在他们中间汤汤流着。 他脸色也有点变了。他也听见了那河水声。
6.剑妮大着肚子，天暖没穿大衣，把一件二蓝布旗袍撑得老远，看上去肚子既大又园，像昆虫的腹部。九莉竭力把眼睛钉在她脸上，不往下看，但是她那鲜艳的蓝袍实大面积太大了，尽管不看它，那蓝色也浸润到眼底，直往上泛。
7.吱呦欧欧欧……那锥耳朵的高音拖得不知多久才落地。九莉觉得她这人太暴露了，简直扩展开去成为稀薄的肉网，在上空招展，捕捉每一个弹片。
8.本来对坐着的时候已经感到房间里沉寂得奇怪，仿佛少了一样什么东西，是空气里的电流，感情的飘带。没有这飘带的缭绕，人都光秃秃的小了一圈。
9.九莉给她的母亲从小训练得一点好奇心都没有，她的好奇心纯是对外的，越是亲信越是四周多留空白，像国画一样……不是她的信，连信封都不看。
10.人老了有皱纹没有关系，但是如果脸的轮廓消蚀掉一块，改变了眼睛与嘴折部位，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。
11.……穿西装，偏于黑瘦矮小，戴着黑框眼镜，面容使人一看就马上需要望到别处去，仿佛为了礼貌，就像是不作兴多看残废的人。
12.他正面比较横宽，有点女人气，而且是个市井的泼辣的女人。 九莉知道是说他一毛不拔……指桑骂槐，像乡下女从的诅咒。他正面的面貌里探头探脑的泼妇终于出现了。
13.她从来不想起之雍，不过有时候无缘无故的那痛苦又来了。…… “痛苦之浴”她总想起这四个字来。……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，只认识那感觉，五中如沸，混身火烧火辣烫伤了一样，潮水一样的淹上来，总要淹个两三次才退。
14.……围城中节水，缸里的龙头点点滴滴……九莉继续洗袜子，然后抽噎起来，但是就像这自来水龙头，震撼抽搐半天才迸出几点痛泪。这才知道死亡怎样了结一切。本来总还好象以为有一天可以对他解释，但是现在一阵凉风，是一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关上了。
15.一开口就反胜为败……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。从前的事凝成了化石，把她们冻结在里面。
16.连下了许多天的雨。她在笔记簿上写道：“雨声潺潺，像住在溪边。宁愿天天下雨，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。”
17.……她微笑，心里大言不惭的说：“我是镂空纱，全是缺点组成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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