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一放学，我只要看见他那辆破卡车，就知道他已经在那间二十平方米的小屋中打盹了。那卡车的保险杠拖在地上，有一盏大灯换过了，另一盏黄黄的，雾蒙蒙的，就像他那瞎了一只眼睛的脸。一个后视镜磕掉了，断处已经锈迹斑斑，饱经岁月的侵蚀。大大的车厢里满是水果的污渍。
每天那个卖水果的人早早地出去，向别人吆喝水果。我们也买过他的水果，那是那样的情形：他在摊上挑几斤水果，从车上扯下一个袋子，在空中一扬，把水果一把装入，在秤上一称，再把钱向钱箱里一丢，就算完事了。倘若是西瓜，他会抱起一个大的，把瓜贴在耳边，用起了茧的手弹几下西瓜，好像一个准爸爸在听孕妇的大肚子里宝宝的声音。不过呢，他至今未婚。
有时我和妈妈买他的瓜，便彼此熟识了。一桩生意做完了，他便会坐在钱箱子上，期待下一次交易。他从没理过的头发在空中卷起，瞎眼鼓胀胀的，好像孕育着新的眼球，对新生活的憧憬。
偶尔，他在小区楼下徘徊，时而靠在那相依为命的破卡车上，时而连连叹息----可能是他瞎了一只眼的缘故。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外貌，黝黑的脸庞显得他全身都暗淡了，络腮胡子长得跟森林似的，占了他脸上百分之三十的面积。土色的衣服褪色成了肉色，而且脏乎乎的，很单薄，不知他身子是否经受得住。且不说那灰不拉叽的裤子，光那脚上军绿色的布鞋，竟也有补过的痕迹!
他喜欢看鸟，尤其是天上飞着的鸟。他经常会呆立不动;于是，经常有孩子笑他，比如摸摸他的皮带，摸摸他的手，做几个鬼脸，他都不介意。孩子们就会叫他“呆子”或“傻子”，然后一哄而散，他也不管。每当这样的时候，我总是微笑着抓着他的手。他的手很暖，我可以充分地感受到他心的温度。我想，他是渴望自己是只会飞的鸟儿，能一直飞啊飞，飞向遥远的美丽的国度。我这样想着，心里也很暖。
有一天，他搬走了。
于是我再也看不见那辆破卡车，再也看不见那个铁皮的钱箱子，再也看不见那孤独的伫立在寒风中的身影了……
有时，当你给别人一个微笑，或接受别人的一个微笑，心里，会很暖。真的，那种暖，会暖着你的心，春天般的。
如果有一天，我们老无所依。请把我们留在，在那回忆的春天里。
